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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该文写作于我在弗吉尼亚州就读“美国研究”硕士学位期间。 当时学期结束,寒假即将到来。 我决定到弗吉尼亚州的省会Richmond,拜访研究生院的同学Brian。 Brian正在读博士学位,读博士之前已经有自己的音乐职业,还成了家。
 

十九号凌晨三点,我交完论文后上床睡觉。早上七点半起床,吃早饭,收拾行李,查好地图,骑着自行车往火车站跑。把自行车仍在车站外头。一个多小时后我到了里士满,Brian和他两个女儿在车站口等我。 
 
Brian是个架子鼓手和爵士音乐家,在两个大学教架子鼓。大女儿叫Ella,二女儿叫Iris。 Brian还有个儿子Levi,才一岁,白天放在托儿所里。他和妻子Caroline计划要三个孩子,计划很圆满地实现了。 
 
 
Brian的孩子与家
 
我们上车后,9岁的Ella和5岁的Iris很让人吃惊地叫出了我的中文名字。可知道这个名字对美国人来说不好记,也不好发音,但是这两个孩子却一直这么叫我,问候我,没完没了地说话,让人非常欢喜。Ella一直说着自己学校的事情,神情诚恳认真,而Iris是个小疯丫头,蹦蹦跳跳,时而语无伦次,时而语出惊人。 她们两姐妹的互动是让我看着最觉得感动的,Ella很照顾Iris,Iris又不至于显得过分顽皮,两个都是早熟得好,但这个早熟是指的不会太不守规矩。至于她们的思想,则是继承了她们的艺术家爸爸,天马行空,自由而恣意。
 
第二天上午,我们去超市买杂货,顺便吃早饭。两个小顽童回到家后,Ella带着我到她们的playroom即供玩耍的房间,墙上贴着她和Iris的各种画作,还有Ella在课上作的一首很简单的四行诗,也漂亮得贴了起来。有一副剪贴画更是被裱在玻璃框里,是紫色的向日葵。
 
在墙的另一边是一个柜子,满满地放着各种玩具,有的还分装进不同的箱子里,标上了music一类的标签,但是柜子的顶端放的是Brian的架子鼓。大女儿Ella一个一个把玩具拿出来跟我介绍。有一个玩具是一个长长的筒子,里面都是细珠子,不停地摇它就会出现不同的小玩意。Ella告诉我这是她祖母某个圣诞送给她的。这种回忆圣诞的时刻太多了,她每每拿起自己的各种小玩意,比如橡胶的考拉一类的,就会告诉我这是奶奶或者外婆或者妈妈等等送的圣诞礼物。
 
 Brian的个家散播着随意而温馨的气氛,墙刷成了粉黄或粉绿色,地毯的图案踏实,看着有些年头。圣诞树就放在客厅,窗边也装点着圣诞灯饰。 小疯丫头Iris几乎是从街上到家里都是好不害臊地跳舞,并且强烈要求我认真观赏她的舞步。印象最深刻的是,她神气地叫我:“hey honey,look at me!”。 她说的这句honey,几乎是现学现用,我叫她honey,她就回敬我这句,而且说话的样子故作老成,转瞬间就又转入童真的恣意状态。Ella经常笑她是个小疯子。 而作为爸爸的Brian就会深情地看着她,实在觉得她行为有点危险了,就说出一句hey Iris,或者"yo,yo, Iris".
 
Brian的马戏团与育儿经
 
两个孩子怎么称呼Brian呢?我没有听到一句dad,她们叫他--dude,即“家伙”!或者是yo man! Brian俨然一个潮爸范嘛,戴着墨镜和鸭舌帽,载着两个不停热闹着的女儿,跟她们亲密而平等地相处。记得我们从车站往饭馆走的时候,Brian和Ella突然说起Ella班上的男生Peter。原来,Peter给Ella送了张圣诞卡,Brian因此一直笑Ella,说Peter是她的男朋友。Ella一直否认,说Peter不是她的类型。然后Iris就会插进话来,各种不着边际却又暗藏玄机:“哈哈,Peter好娘哦!” Iris真就是个小妖精。
 
我初到里士满的时候。我们从车站去一个吃BBQ的餐馆,Ella和Iris抢着看我Ipad上的之前拍她们的照片。然后我们一起看纽约的照片,Ella很喜欢纽约,他们两年前一大家子一起去过。她似乎看了很多电影,爱做梦,最早熟。
 
晚饭的时候我问起Brian,怎么看待三个娃娃性格各异的现象。他说:
 
“Ella是我们第一个孩子,我们都没什么经验,自然围着她团团转,比较宠她,她自然比较敏感。而等到第二个女儿Iris,我们俩都有点那么驾轻就熟的架势,比较放心她,也让她乱来,所以她就成这样了。至于现在这个,”
 
他望了望坐在他身边的小儿子Levi,露出非常满足的父亲的神情,
 
“我可以看得出来他有音乐天赋,而且他会有两个姐姐,这会给他与另一个性别的人相处的经验,很好。”
 
Levi真的是一个不一般的孩子,总是爱笑,笑起来很聪慧的样子,很少哭的时候,一双眼睛总是睁开欢喜地好奇地看着世界,然后似乎很快就理解周遭发生了什么。Brian把杯子拿近他,跟他说"干杯“的时候,他会神奇地伸出自己的小拳头,跟他爸爸跟我热情友好地点头。 
 
我还见到了Brian的妻子,三个孩子的妈妈Caroline。当时Caroline刚下班回来,孩子们见到她,立刻迎上去,笑得一大片声响。小不点Levi笨笨地跑到了Caroline的膝盖边,头往着妈妈的怀里撞去,满脸都是幸福。Ella和Iris看到妈妈回来,显得比之前收敛一些。Brian在做饭,厨房里放着爵士乐。 他给孩子们做的晚饭是意大利卷心面,配半个炖烂的土豆,以及胡萝卜酱。Ella告诉我,Brian是个好厨师,做饭好吃。
 
Caroline回来的时候,Brian还给她额外做了牛排。那天晚上Caroline要带Ella和Iris去看《胡桃夹子》的芭蕾表演,庆祝她们学期结束。Caroline是个在银行工作的律师,是个女强人,但从不会忘记带孩子出去玩的家庭时光。Brian更是强调和孩子玩耍的重要性:学期一结束,他就开始带着孩子到处跑,公园,饭馆,博物馆,等等,都是他们爱去的地方。
 
里士满博物馆
 
在博物馆,Ella试着和我聊艺术,看到裸体她就会害羞起来,我说:你别装嘛。Iris还小,一进博物馆就不耐烦,想要乱跑,Brian一直跟着她,牵着她的小手,想把她镇定下来。Chihuly的展很贵,16刀,但比较让人失望。我们是周三去的,这是一个地方博物馆,但还是不少人,各种年龄,各种面孔。想起纽约的那几个博物馆,人山人海,但观光客、假文艺和暴发户都不少。这里倒显得简单,博物馆人员友好热情得不得了,很渴望跟Ella或Iris讲解画作,但两个小屁孩反而显得不耐烦,都跟着我,一起开玩笑 -- 我们跑到一个圆形的雕塑边上,我问Iris这个雕塑是不是长得像马桶,我们三个哈哈大笑。
 
 
喝酸奶
 
Carretown是个蛮有艺术气息蛮嬉皮感的地方,我们在那里逛了半个下午。 Ella和Iris吵着要去吃冻酸奶。Iris个子最小但最贪心,要了好几种口味,把整个杯子都装得满满的,要了各种糖果装点,然后把糖果摔得满地,店员无奈地笑笑,Brian忙着收拾,我问Iris要不要我帮忙,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自我:“才不要你帮忙,我自己会弄呢!” 把店员也逗乐了。 最后酸奶当然是吃不完,Brian细心地打包好,牵着两个女儿,我们一起去逛街,去书店,饰品店,碟店,Ella一路却只想着看漂亮的衣服。这是过得很慢、很温馨的一天。
 
 
上超市
 
Brian从不苛责Ella和Iris,那种温柔是透露在每一刻不自觉的对话和动作中。吃饭去哪里吃,购物去哪里,超市该怎么逛,等等,Brian都要和两个女儿商量,Ella和Iris于是七嘴八舌,针锋相对,绝不退让。但这不是无原则的任性,他们三个最后总能达成共识。 不过,在超市买杯子蛋糕的时候,Brian没有买Iris喜欢的那种,Iris狠狠打了Brian几下子, 嘟着嘴说:“你知道吗?你一点都不可爱!” 他们在一起,真像是个一个欢乐的马戏团。
 
 
越南菜
 
那天晚饭,Brian带我去吃越南菜。我们聊起人们对法学院学生的偏见,但Brian回忆起妻子以及当年她法学院的同学,他告诉我他们都很有趣很cool。我内心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他作为一个音乐家会和一个律师结婚,而且十几年过来依然这么甜蜜和新鲜。 见了Caroline,我明白了:一来她很美,二来她有一颗很全面发展的心灵,对文艺有兴趣、尊重和体悟。
 
但是,此行最让我吃惊的是Brian。以前在学校,我们只在课前闲聊,他保持得很艺术、独立的样子。但是,这次来到这里,我看到了他家庭男人的一面。 也许是我的误解,一直以来看到的听到的艺术家音乐家,都几乎有非常自我的一面,很多是不需要或不相信家庭的,很多是有了家庭,但悲剧收场的。似乎音乐家只能独身,或者用放纵来保持艺术创造力。 我和Brian断断续续地探讨这个问题。第一次在车上,他说:
 
“我来自中产阶级一个非常正常的家庭,爸爸是核工程家,妈妈是企业家,一直过得相安无事。我想我是很习惯于这个家庭的模式,并且也很渴望有自己的家庭。”
 
而到了吃晚饭的时候,我们再次提起这个话题,Brian似乎深入到人性的层面:
 
“我认识很多音乐家,当然他们有很好的音乐,但是他们也做一些非常屎(shitty)的事。 这些和音乐是完全无关的,不过是他们自私而已,为自己找借口,并且极端地否认一些家庭的价值。相信我,世界上有很多好的音乐家同时是对得起女人的好男人。”
 
Brian是这些模范家庭男人中的模范,想想看,他同时在两个大学教音乐,自己读着一个博士,帮忙带着三个孩子。他和妻子互相尊重和体贴,分担家务事。重点是,他很享受这些带孩子的过程:
 
“其实我的孩子对我的音乐启发很大,因为孩子那么自由和天真。”
 
他的孩子是分外地自由和天真,这可能是因为他和他妻子的影响,这些品质由他们的孩子们继承下去,又反过来与父母互相作用。所以,一开始就给孩子好的品质,最终受益的是整个家庭。 
 
我还记得,第二天我和几个孩子一起画画的时候,Brian安静地在客厅试着修一个相框,相框里是他三个娃的合照。前不久他刚带这三个娃去一个摄影店照了这些相片,他忙着要把相框挂起来。而两个女孩子们在画什么呢? 圣诞快来了,她们的爷爷奶奶要开车几个小时,载着她们的曾祖父来这里和他们一起过圣诞。她们在给曾祖父画画作为生日礼物,也在画画送给爷爷奶奶作为圣诞卡片。 
 
离别时的泰国菜
 
走的那天中午我们去吃泰国菜,Iris突然问我:“Hey,你是中国的人吗?”大家都笑死了。看到泰国餐馆服务生,她又突然问我:“hey,你会说他们的语言吗?”  我们聊起素食主义者的话题,说起说脏话的话题,Brian突然止住我,其实他不是那种毫无原则的潮爸,把孩子都保护的很好。
 
这两天给我的震撼是难以想象的。我看到一个如此美好的家庭。Brian也诚实告诉我婚姻不是那么容易的,它需要牺牲,并且是不言说、不计较的配合和牺牲。 
 
里士满给我的体会是,好的家庭确实有很多方面去塑造的。首先是一个社会体系的配合。像里士满这个地方,给家庭也很多公共社交和文化教育的空间,比如儿童戏剧社和carretown等等的场合,适合全家共同观赏。 然后,好的家庭需要整个社会传承下来的美德和教育。 一个孩子如果来自一个父母性格有大缺陷的家庭,自然会把这些问题也继承到自己身上。一个孩子如果来自一个贫穷的家庭,更不可能从小就接触到很多的文化教育,没有教育就很基本的品德塑造,也难有成就。 而一个社会最大的成功和负责任,是保证这个社会内的家庭健康地成长发展,保证夫妻之间的互敬互信,保证子辈和父辈之间的平等和教育。
 
“一个人如果认真经营自己的家,这个家就会成为堡垒,成为快乐的源泉,成为自己灵感、自由和幸福的所在。通过照顾孩子,父母被孩子的活力感染,保持真正的年轻;而通过照顾孩子,父母的人格可以更加完善。专注于家庭,就会产生很多的积极能量,服务于事业以及梦想。”
 
告别里士满
 
Brian还带我去看了很多给邦联制士兵建的纪念碑。当然里士满是南方邦联制联盟的军力总部,最后南方投降了,林肯的联邦制赢了。但是还记得林肯跟南方派来的使者说的话:“叫你投降,不是叫你成为俘虏。你们还是美国的国民(citizen)”。在这里,战败者一样有自己的纪念碑和纪念堂,他们一样为了一些人的利益牺牲。 当然,这些人大部分还是当年的奴隶制的拥护者。当时,电影院正在放映《林肯》,林肯是个废除了奴隶制的总统。 我进影院的时候,还以为遇到的可能是年轻人居多,因为老人毕竟比较保守,可能还觉得奴隶制并不是那么罪过。可是我错了,影院里看客很满,而且大部分是老人。 坐在我旁边的一个起码七旬的白种老妇人,在看到下议院通过林肯的十三号修正案的时候,哭得不像样子。
 
Brian和我说到美国的种族歧视还是根深蒂固。但是Brian热爱爵士音乐和黑人文化。他学习、传承他们的音乐,在博士研究中发掘他们的历史,以及为他们写史。
 
在送我往里士满车站的路上,车里的电台正在播放Justin Bieber的歌。Iris问Brian谁是Justin Bieber,然后我和Brian都嘲弄起来。我逗趣问Iris喜不喜欢Bieber,她说我才不喜欢呢。 Brian欣慰地说:“that is my girl!" 
 
不过紧接着,Iris说:“我喜欢Taylor Swift哦!” 
 
Brian强忍无奈,我和Ella大笑不止。
 
 
 
 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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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舒婷

曾舒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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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美食讲述美国。微信公号:荷包蛋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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